马丁·麦克多纳《枕头人》摘录
从前有个小男孩,父母对他慈爱关怀。在一片美丽树林中的这所大房子里,他有自己的小房间。
一切他都应有尽有:世界上所有的玩具他都有;所有的颜料,所有的书、纸、笔。从孩提时代起父母就在他身上植下了创作的萌芽,而写作成为他的最爱:故事、童话、短篇小说,所有那些小熊、小猪、小天使等快乐而五彩缤纷的传说,有的故事有趣,有的故事精彩。他父母亲的试验成功了。他父母亲试验的第—步成功了。
噩梦的开始是他七岁生日的那个夜里。至于隔壁房间为何总是锁着,男孩从不明白也从未问过。直到隐约的电钻声、咯吱的门闩声、某种电器嘶嘶的钝声和一个孩子被蒙住嘴的惨叫声透过厚厚的砖墙传了过来。
一天夜里,“妈妈,昨天夜里哪来的那些噪声?”每一个漫长、痛苦、无眠的夜晚之后,他都会这样提问,而他母亲总是这样回答:“哦,宝贝,那只是你那美妙而又过分敏感的想象力在跟你开玩笑。”
“噢,所有跟我同年的男孩都会在夜里听到那种可怕的声音吗?”
“不,亲爱的。只有那些绝顶聪敏的孩子才会听到。”
“噢,酷。”
于是事情就这样过去了。男孩继续写着故事,他父母亲继续疼爱地鼓励着他,但那电钻声和惨叫声继续着。在噩梦中,隔壁半明半暗的房间里,在一瞬间,似乎闪现了一个八岁的男孩被绑在床上,被进着火花的电钻折磨着。于是,他的故事变得恐怖,而且越来越恐怖。在慈爱、关怀和鼓励下他的故事越来越精彩,同样,在拷打和虐待孩子的声音中他的故事也越来越恐怖。十四岁生日那天,他正等待着故事写作选拔赛的结果,隔壁上锁房间的门下塞出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整整七年,只是为了一项艺术试验,他们疼爱你而折磨我,一项获得了成功的艺术试验。你不再写小绿猪的故事了,对吗?”纸条上的签名是:“你的哥哥。”字迹用鲜血写成。他猛地破门冲了进去。灯光下,只有母亲和父亲在房间里,两人操弄着电钻和其他噪声。只有他的父母亲微笑着坐在那儿。他父亲摆弄出电钻声,他母亲发出一个孩子被蒙住的惨叫声;俩人身旁还有一小罐猪血,他父亲让他看那张血书的反面。男孩翻过纸条来看,发现他赢得了短篇小说比赛的一等奖—五十英镑。三个人大笑起来。他父母试验的第二部分完成了。
不久,他们就搬家了。虽然那噩梦般的声音结束了,他写的故事还是那么径异扭曲但十分精彩,他最终感谢他父母让他体验了这种怪异。几年后,在他第一本书出版的那天,他决定去重游他童年时代的家,这是在他搬家之后的第一次。他在他当年的房间里转悠,所有的玩具,彩色颜料还是摊了一地。接着他走进隔壁房间,生锈的电钻、门锁和电线还搁在那儿。他微笑着想起了当年荒唐念头的一切,但他的突然微笑消失了,他发现床铺显得异常笨重。他拖开床垫,发现了一具十四岁孩子的尸骨,每根骨头不是断裂便是烧焦。尸骨的一只手上攥着一篇用血写的故事。男孩读了那篇故事,那篇只能在最毛骨悚然的苦难中写成的故事,却是他读到过的最美好、最温情的故事,而更糟的是,这篇故事好过他所写或他要写的所有的故事。
于是他烧了那篇故事,把他哥哥的尸体盖好。他没对任何人提起这事,无论是他的父母还是他的出版人,他一字不提。他父母的试验的最后部分结束了。卡图兰的小说《作家和作家的哥哥》以一种时尚的悲凉结尾,但并未触及到同样悲凉但多少有着更真实的自证其罪的故事细节:即在他读了那血写的字条后,他冲进了隔壁房间,当然,他发现他哥哥还活着,但受伤的脑子已无法恢复。那天夜里,当他父母熟睡时,这刚过了十四岁生日的男孩用一个枕头压在他父亲的脸上,他父亲的四肢痉挛着,顷刻死去了。他拍了拍他母亲的肩膀。她睁开迷糊的双眼看到了张着嘴死去的丈夫。他又将枕头压到了他母亲的脸上。
马丁·麦克多纳《枕头人》摘录
在临死前给他的七又四分之三秒的那一刻,卡图兰构思着最后一篇故事来为他的哥哥祈祷。他的构思更像是一篇故事的脚注,那脚注说:
一个名叫迈克尔•卡图兰的健康快乐的男孩,在即将要遭受他父母连续七年拷打折磨的那个夜晚,见到了一个长着一张微笑大嘴的枕头人。他同迈克尔坐在一起,聊了一会儿。枕头人告诉孩子他将面临的可怕生活以及他将死在他唯一最亲密的弟弟手中,被闷死在监牢冰冷的地面上。枕头人建议,为了避免这恐怖的一切,迈克尔最好自已结束自己的生命。
而迈克尔说:“但如果我自杀的话,我弟弟就永远听不到我被拷打的惨叫,对吗”
“是的。”枕头人说。
“如果我弟弟从未听到我被拷打而惨叫,他可能永远不会写那些他要写的小说,对吗?”
“是的。”枕头人说。
于是迈克尔想了一会儿后说:“那么,我想我们应该保持事情的原样,我被拷打而他听到了我惨叫的整个过程,因为我想我会喜欢我弟弟的小说。我想我会喜欢它们。”